第 192 章 夜灯幽烁,郎心无转(1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4997 字 6天前

那晚,风临因在街上傻乐走错了路,误时辰犯了宵禁,被巡禁的人抓走了。

她不想透露自己身份,便给人关到县署牢里,只得装样演戏叫人去请慕大人,说是慕家人。差役们并不都认得亲王模样,见她很横,又穿的黑绸袍,怕真是显贵的亲属,也不敢妄动,忙忙派人去寻慕归雨了。

在县署牢里,风临黑着脸问身边两个亲卫:“刚刚走错路时,你俩为什么不提醒”

张通鉴道:“属下以为您择此路,必有深意。”

乐柏:“是的。”

风临:“那快误了时辰,你们为何不知会”

张通鉴对答如流:“因为属下也不知道时辰。”

乐柏:“是的。”

风临:“你们两个蹄子”

三人正低语间,远处牢门忽有响动,一个急促步伐飞快走近,直奔她们方向。

似心有所感,风临立时敛声,伸脖子去看,见廊中走来的果然是慕归雨,顿时笑了一下。

慕归雨身上还穿着官袍,一看便是从公廨赶来的,走路时步伐太急,几点泥土飞溅到袍边,她极为嫌恶地看了一眼,后赶到风临面前,确认了猜想后,很是无奈地叹了气。

风临道:“嘿嘿,慕大人。”

慕归雨看了她许久,才自唇间微呼一口气,道:“刚成师生三日,就让我来衙狱走一趟,这算是您送我的拜师礼吗。”

风临有点不好意思:“意外,是意外”

慕归雨呵呵一笑,转头给了身后玄棋一眼神,后者立刻笑着领几个差役出去打赏。

人远后,风临问她:“你似乎猜到是孤”

慕归雨淡淡道:“嗯。我家没人敢在入牢后让我来接。”

两个亲卫不约而同看向风临,风临尴尬地笑了下。

在慕归雨疏通下,不多时风临就自县署出来了,笞刑亦草草罚过,风临连皮都没打破。出了县署后几人便悄悄赶回王府,抓紧授课。

最近三日,慕归雨都在入夜事了后密赶到王府,为风临讲两三个时辰的京中秘闻。各大世家关系,各派各系过往摩擦,利益往来,皆是花费重金、人情才换得的情报,可慕归雨全无保留,尽数讲与风临。

讲完后,慕归雨又要赶在子时前折返安和别苑,于天亮前赶回住处,待天亮后自静心园梳洗出行,再往公廨行去,以掩行踪。

算起来,风临尚有几个时辰可睡,而慕归雨却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这晚也是如此,接回风临的慕归雨在王府给她讲了一个时辰的情报,又急匆匆地离去。

风临此夜得知那沈雯和原是书法大家沈黛山的后裔,也是清流名门,难怪柳家会与她结亲。而柳家曾经亦有位长公子原要是与她长姐风继议婚的,只是后来风继执意不肯娶纳,他便嫁与了谢家长女。

世家显贵的弯绕关系听得风临脑子快成浆糊,待慕归雨走后,她缓了许久才清爽。想慕归雨往来疲惫,她担忧地问寒江:“孤会不会把老师累死了”

“大约不会。”寒江安慰着,却隐隐忧心。

风临稍整思绪,开始留心思索起缙王府与内给事、柳家与城门监的关系。

沉思中,她猛地抓住了什么线索,脸色陡然变了,暗暗攥紧拳头,眼神竟顷刻涌起浓恨。

“寒江,快去叫平康来,带上孤假死那年府内与内庭能找到的所有账目,速来议事。”

寒江见她神情,立时应声动身。

脚步匆匆离去,风临无半分轻松,她坐在椅上,手不觉间抓住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扯住。

她眼睛黑得可怕,定定望着足尖,在心中森然呢喃另一个猜想。

宁歆你,你难道是柳家送进来的

与此同时,华京邻州梦麟,某客栈人满为患。

往日这家店生意没这样好,它地脚偏,又是小店,但最近京城严禁,城门早闭,这里又为南陈使臣的缘故严巡,所以往华京赶的客商旅人大都耽在梦麟,幸而此地离华京仅一日路程了,故而旅人大都在此地歇脚一晚,待明日天亮再往华京赶。

客栈一楼堂内,一大群人正在吃喝谈笑,天南海北胡侃。有两个女子坐在角落,默默吃着朴素菜饭,没饮酒,喝的散茶。

近来有起杀姐夺财案惹沸议,案中那女犯本是梦麟某富户的次女,却趁姐姐外出时勾结姐夫,私通勾结,买凶害死姐姐,并伙同奸夫欲占家产。后来事发,被抓去府衙,闹得沸沸扬扬。

堂内有许多人都在讨论这起案子,热火朝天,说着说着,却不知怎的话题引到了皇亲国戚上,讲起了先前同样闹得沸沸扬扬的两王争夫,不由比较起来。

有人道:“说来那事,缙王其实也有些不地道她和镇北王是亲姊妹,然而镇北王那年一死,她就去上书讨要其未婚夫,这难道不是趁人之危”

“哎,我家三姨那时在京,听得可真真儿的,据说缙王求得赐婚时,镇北王死了连一年都不到”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哎呦”的声音。

“好像是,我记得日子不久的。”

“那时光顾着瞧热闹,实际想想,不是很寒人心吗”

“还不到一年啊,那的确有些不厚道了”

角落那桌忽然插话,一女放筷道:“何止不厚道,简直是无耻。依我说,她死了王夫就见不得人好,妒忌皇妹和公子恩恩爱爱,背后窥视,等妹妹一出事就去抢人家对象,哪家姐姐做成她这嘴脸,迫不及待,抢菜,她当寡妇当疯了”

此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一掌击在桌上,拍得碗筷当当响。大家稍愣,极快又都为她粗鲁的话笑起来,内外都充满快活的笑声。只有极少数人面色谨慎,没有吱声。

同桌人狂踹她腿,她道:“你踹我作甚,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够了,别说了”同行人低头掩面,张口竟是赵长华的声音。

女子愤愤然,气未消,抬手扯了扯自己遮下巴的衣领,赫然露出一张熟悉面孔竟是白青季。

对面赵长华狠狠瞪她一眼:“趁着现在都在傻乐,赶紧上楼。今晚别睡了,熬到天一亮,立刻离店”

白青季自知方才的话有诸多不妥,却也不觉有错。二人放下饭钱悄然起身,前头有挨窗的客人在和掌柜说话,听得外头有车声,多看了两眼,奇道:“都这个时候了,怎的还有车在街上跑”

掌柜娘子打眼一瞅,便笃定道:“一看就是往使臣驿馆去的。车驶那么慢,里头不是瓷就是兰。”

“大晚上的,谁去给那群陈蛮子送礼也忒勤快。”

“嗨,约莫是走境的商人,你们不知今年那使臣里有南陈的摄政王,她厉害着呢,若得她一句话这辈子在南陈都顺当,谁还不赶着巴结。”

南陈使臣休整馆宅中,一人正向摄政王姜卓进献一座珍宝。

堂中一着蟒袍的女子坐在椅上,观背影似无太多兴趣,手搭在椅上,拨弄手上扳指,没怎么看眼前人。眼前人也不气馁,只轻轻一笑,同人抬手,将遮蔽珍宝的红布飒然扯下,一大块白华现于堂中,定睛望去,居然是一座半人高的白瓷花器。

此座白瓷塑山石白栀之形,有百朵栀子花,依石形而展,错落有致,甚为繁茂,白瓷精巧,白栀花瓣瓣层叠娇展,花络都丝丝分明,栩栩如生,几可以乱真。

精巧称绝之外,此器运输之艰难亦可想象。数百里至此,竟一丝花络都未磨损,可见用心。

女子背影这才抬起头来,声音始露笑意:“你家主人费心了。”

此后一番逢迎奉承,不再赘言。待人走后,近臣上前为姜卓斟茶,也实意问说:“您库府已珍藏数万,还要这许多做什么,在外带着拖累不说,运回去也是个麻烦事。”

姜卓并不露面,拨着扳指,淡淡笑道:“你知晓什么。脆弱纳罕的东西才有收藏的价值,东西这样的东西越多,越能证明予的能力。一点麻烦拖累何妨,旁人想,却还拖累不起呢。”

“殿下说的是,是臣下目光短浅了。”那人笑着点头,又严肃几分问,“先前那武国刘尚书的礼,还未回复,是否”

姜卓笑道:“不急。说来我们为何要回她呢眼下时局欲变,一举一动皆会影响来日大局。我国内将不稳,为朝计益,武国来日幼主主政,对我大陈才更加有利。刘尚书站的是那个缙王,我们为何要帮”

她手捻起一杯茶,语气随意道:“算算时日,我们那儿也要乱了。不宜久留,待到华京略露个面便回去吧。”

“她们也要乱了。”

闻人家,某堂中,气氛压抑窒息。

一股古怪的气味随着暖风轻轻飘在此堂四周,像是腐烂的臭气混着成堆的香烛气味,伴着细微虫飞声,如乌云压在闻人家的上空。

堂中,闻人言卿正木然坐在厅里。她身后有一条极长极大的木案,使幕帘四下围着,看不清里面景象,阵阵古怪的气味浓重飘来,一旁同厅而坐的人几欲作呕,闻人言卿却面无表情,似已丧失了所有知觉。

一只小虫自帘后飞出,晃晃悠悠地飞到她面前,落停在她衣襟上。闻人言卿低头看,小虫在她身上爬行了几步,忽一振翅,飞走了。

闻人言卿满是血丝的眼睛终于动了动,僵硬呆滞地望向半空。

她和一具尸体同地而处待了数日,她好像也变成一具尸体了。

小虫飞走,身周景象不知为何,也都晃荡重影。屋廊木柱都扭曲起来,像在跳舞,闻人言卿低头看地,突然觉得脚失去知觉,完全没有踩在地上的实感,宛若陷入一堆棉花里。

气味一股一股地钻进鼻子,像绳子,自她鼻子穿进,把她整个人都吊了起来。有什么在腐烂,屋中满是血肉融化的哀嚎声,吵得人心惊肉跳。身后发臭的人是她的外祖母,她的外祖母正在发臭。

闻人言卿突然猛地站起身她大叫着冲了出去,惊得满厅人骇然。

她舞着长袖踉跄跑下阶,跑到庭院里,仰面对着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臭啦人臭啦人死了都会臭的,多少香烛都压不住臭不可闻,臭欲作呕哈哈哈”

她眼睛瞪得极大,像是要将眼珠瞪掉,眼白中血丝交错,郁青在眼下浓积。四下仆人、闻人家守夜的家眷都被她这一跑一叫吓得噤声,呆立在地,可她仍在继续。

她冲天高举起手来,诡异大笑:“是人都会死,是人都会臭,既然早晚要臭,不如赶在入土之前臭倒省了虫子咬、省了土下黑怎么不算体面

这是天恩是天恩啊”

闻人言卿仰头对天疯狂大笑:“我,草民,愚民,叩谢天恩叩谢天恩啊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如最可怖的鬼曲,满堂满庭的人没有一个不心惊胆战。闻讯赶来的长辈吓得手脚发麻,被她的异样,也被她口中的可怕言论。

她定定望着在庭中挥舞长袖的闻人言卿,艰涩出言,震惊而骇然地喃喃道:“她疯了她疯了”

“快快来人堵住她的嘴”

夜的皇城,宫灯列明。

子丞相穿着紫官袍,表情寡淡站在宫门口,等着接孩子。不多时宫门内传出阵小男孩的笑声,一个明亮的身影蝴蝶般跃了出来,欢快灵巧地跑出宫门,手上玲珑宫灯的珠络在动作间碰撞出悦耳响声,子丞相的眼睛挤进了一点光。

“母亲”

子明德拎着宫灯,大步冲进了子丞相怀里,撞得她满身都在响。

“没礼数。”子丞相片刻后才开口,“在宫里不可顽皮。”

说完她低头看孩子:“怎地又拎盏羊角灯出来,又是舅舅给的”子明德笑着仰头看她,清脆答道:“嗯舅舅说整库里的灯都任我挑呢”

子丞相抬手敲了一下他额头:“舅舅待你好,你也不客气”说罢她又问:“不是说今晚在宫中住么,怎么又要回家”

子明德听后回头看了眼文雁他们,复神神秘秘地对子丞相招了招手,待子丞相俯身去听,他才小声道:“是陛下来了,她要在栖梧宫和舅舅说话,我不好再待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