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忍辱负重”(1 / 2)

咸京郊,王宫以北。

这里原本是秦王宫的小猎场,王室偶练骑术、箭术之地。

但自从风气由尚武转向尚文后,随着王室人员来得越来越少,这里也便日渐荒废。

时至今日,四野已尽是密林野草,唯有中央垦出了一片四四方方的田,那田又规规矩矩分成了很多个方格,种着不同的作物,一老农还在其间悉心劳作。

此本恬静的画景,却见一身着黑袍,胯下黑马的男人,像是一根黑刺一样,穿过小路,策驰至田边,与那地里的老农喊道:“你主何在”

“主上去西域找新种了。”老农头也不抬地回话道,“他说有人找他,就去舍前,有信相留。”

“嗯。”男人一应,便又策马回身,奔至田旁的小舍前,正见一纸书信挂在门前,正好是骑在马上伸手可取的高度。

男人取信便阅:

据传,西域有新的庄稼传入,我耐不住去寻几颗。

国事外事,君可自决。

若两难,便从学王遗诏。

别气。

男人捏着纸,揉了揉头,便也轻轻勒缰,策转了马头。

那黑马见他不急,便也没有奔跑,而是走两步食一口草。

男人也不再催,只一叹转望田间:

“将你家的秦地通通压在了我肩上

“牧人啊,我怎能不气”

秦学宫,将将未时,便见一块大板子立在了论道大堂门前,似是即将张榜。

学士们立时奔走相告,齐齐而来。

檀缨闻讯,本是毫无兴趣的,但奈何嬴越非要拉着他一起去看,喊着什么“父子同榜”“父亲头魁,儿子次名,此为千古佳话”之类大逆不道的话,非要去现场装这个逼,认这个父。

檀缨还能怎么办,只能从了他,让姒青篁、谢长安为见证人,共赴认亲现场。

他们行至大堂门前的时候,也正见两墨者手持纸卷,自堂内走出。

学士们难免摩拳擦掌。

“说是申时张榜,竟然未时就来了,墨家就是爽利”

“若按以往的规矩,前十都有资材相赐,魁首更是独占五副”

“前三也多半有缘去奉天”

“就你还想前三107届那两个人两刻便交了卷,不得占二席”

“如此说来,那姒学士还是主考的妹妹”

“唉听天由命吧。”

议论之间,嬴越看着那二位墨者越走越近,也是手痒难耐。

“墨学我必不输你。缨啊,经此一役,我们的关系可就板上钉钉了”

檀缨只摊手:“你收着点,没必要这么张扬,结果一出,传出去我很难做的。”

小茜在旁笑道:“哈哈,不如小姐也加进去吧,小姐若排在前面,当你们的妈妈可好啊”

“谁与他们蝇鼠这般无趣”姒青篁骂道,“我不参与的,我拿不到名次。”

“哦”檀缨不解回头,“气焰这么不嚣张”

“拿不到就是拿不到。”

正说着,大榜一张,两墨者三两下便平铺贴好。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凝向了第一行

嬴越

“”嬴越本人顿时失言,瞪了眼檀缨,又低头瞪了眼自己,激动之下,竟连那句朝思暮想的“儿”也叫不出了。

再往下看。

210名,除第十名谢长安外,尽是往届学士。

再往下看

再往下看

直至檀缨眼睛都要看花了,才听一人喊道:“檀缨是第159了”

“姒学士是147”

有些事就是很怪。

嬴越明明是榜首,一雪前耻。

这张榜的焦点却偏偏落在了檀缨与姒青篁身上。

檀缨在大榜中后段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也是痴了,只微微一张嘴,歪过了头。

姒青篁却如早有预料般,舒了口气。

嬴越眼见此状,也不急庆祝了,只推着檀缨向外走去:“先回去”

眼见这一行人走远,在场人才敢再开口。

“看样子是只通数理,不懂物学了。”

“也对,人总该有个短板。”

“两刻交卷,原来是不会啊,哈哈”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王墨的报复”

“不可能,司业在此,墨家再怎么记恨檀缨,也不会出这等低劣的手段自败声名。再者,主考的妹妹名次都这么低,更见评审的严格。”

“就是说,原来虚张声势的是檀缨了”

“该是姒学博念及身份,不与他计较才对。”

“好个忍辱负重啊”

回到院中,檀缨第一时间展开了墨学物典,疯狂翻阅。

先前他是从前往后顺着看的,旨在梳出物学的脉络,这最新的物学反倒一眼没看。

此时再看,方才发现里面的见解学说,与自己所想的那一套相悖甚多。

是我错了

这个世界规律不同么

倒在了傲慢上

眼见檀缨如此丧心病狂地看书,嬴越那声“儿子”也不忍再叫出来,只于旁劝道:“看样子是你想的唯物物学,与墨家的物学有所相悖了”

说至此,他却有一事想不通,转望姒青篁道:“你又是为什么”

“我从势论为基的新物学。”姒青篁一脸舒适地端起茶杯,“我未想过拿什么名次,只求答出不一样的东西,破了那固有之规。”

“以势论为基的新物学”嬴越更加不解道,“还有这玩意儿”

“无非就是檀蝇飞去墨馆后的引申而想。”姒青篁轻饮了口茶问道,“公子就没想过么那几天只是在上堂学习”

“啊哈想过,也想过。”嬴越连连摆手,“但我不及你这般有创想,还是先打好基础”

另一边,檀缨已开始焦躁挠头。

“不对,不对,不知道不知道谁是对的这不是想的问题了。”他就此一个扭身,“谁有功夫,随我去实例厅”

论道大堂,内室,风向也随着这榜单而产生了变化。

此时,墨聚一堂,各自端坐席上,却多面露隐忧。

从过往传言上来说,檀缨立论、开家、噬儒、碎巨子。

似乎是个无敌的存在。

但这墨考卷面,狗屁不通信口雌黄却也是事实。

现在想来,怎么可能有人精通所有学说

若是道始初年,百家还都只是个轮廓的时候,或许还有光武那样的圣贤能做到。

但为今,各家各道都已经延伸出很远了。

不要说精通百家,依范伢之才,耗一生之精力,也只敢说精通墨家的数理物学,略懂法家。

檀缨之创想自是天马行空,这创想可以提出势论的假说,可以找到证谬数的方法,甚至可以提出集合以规数理。

但论到基识,唯有一分苦学,一分收获,他再怎么样也才不到17岁,识字也不过十年,不可能掌握自己从没接触过的学说。

只是

考虑到刚刚堂门外,檀缨张狂可怖的那一幕。

真的给他评了个下等他会这么善罢甘休么

很明显,这秦宫的人都是护着他的。

范伢似是为了避嫌,干脆就没有出面。

这种情况下,檀缨若自觉受辱,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也不好对付

眼见诸人顾虑担忧,姒白茅方才开口:

“此下等,是我点头的,诸位放心,檀缨若有异议,找我便是。”

众人一肃,望向姒白茅的神色不觉复杂了起来。

“实不相瞒,堂门外的纠葛,只因檀缨与我妹妹的私事。”姒白茅摇头叹道:

“青篁不服教管,离越事秦,无顾我楚越世代联姻之约,我见此,理应代父训之。

“檀缨却执意护他,不惜挑衅与我请谈。

“可此等家事,岂能对驳公堂

“我等来此更是奉天指路,我承师业,尽墨职,又岂能在行事间随性而为,以私乱公

“固唯有避而不谈,待指路后再与之相辩。

“此事关乎公主青篁的声誉,还望诸位不要声张,那胆小怕事的污名我背就是了,莫要玷污了我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