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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万军饷很快解到金陵城下，使吉字大营的军心稳定下来。金陵城重新处于严密如铁桶般的包围之中，曾国荃也便因此得了个&quot;曾铁桶&quot;的雅号。
《李秀成自述》：&quot;我王重用者，第一幼西王萧有和，第二王长兄洪仁发、王次长洪仁达，第三干王洪仁歼，第四驸马钟姓黄姓，第五英王陈玉成，第六方是秀成也。英王死后，主将之事交与我为。&quot;&quot;我本不欲来京过北，启奏主云：'京城不能保守，曾帅兵困甚严，濠深垒固，内少粮草，外救不来，让城别走。'那时天王大怒，严责难当，不得已跪上，复行再奏：'若不依从，合城性命，定不能保。曾帅得雨花台，绝南城之道，门口不能行走；得江东桥，绝西门不能出入；得七瓮桥，在东门外安寨，深作长濠，下关严屯重兵，粮道已绝。京中人心不固，俱是朝官，文者老者少者妇女者甚多，费粮费饷者多，若不依臣所奏，灭绝定矣。'奏完，天王又严责云：'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苏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由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尔怕死，便是会死，政事不与尔相干。王次兄勇王执掌，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诛之。'严责如此。那时我在殿前，求天王将刀杀我，免我日后受刑。&quot;&quot;穷家男妇，俱向我求，我亦无法，主又不问此事。奏主云：'合城无食，男妇死者甚众，恳求降旨，应何筹谋，以安众心。'我主降诏云：'合城俱食甜露，可以养生。'甜露何能养世间之人平?甜露即地生各物，任人食之，此物天王叫做甜露也。我等朝臣奏云：'此物不能食。'天王云：'做好，朕先食之。'所言如此，众又无法，不取其食。天王在宫中阔地，自将百草之类，制作一团，送出宫来，要合京依行毋违，降诏饬众遵行，各家备食。&quot;城内人心开始浮动。每到傍晚，便有一家一家的人扶老携幼，从各个城门洞里走出去，再不进来了。湘军在城内的奸细四处活动，威胁、利诱、造谣、哄骗，使尽了各种手段。不少不愿与天京共存亡的太平军兵士，也悄悄地削了头发，三五成群趁黑混出城。城内人员锐减，军民合起来不足四万。就是对天国最为忠诚的这近四万人，也渐渐地难以维系了。最主要的困难是缺粮。康禄向天王建议，在城内播麦种，种蔬菜。天京城内面积辽阔，有田有山，有河有湖，是可以种植的，但毕竟所种有限，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凡是能吃的都吃了，连原先猖獗得令人生厌的老鼠也被人吃光。饥饿严重地威胁着天京城。
&quot;陛下，再这样下去，只有坐以待毙。&quot;这些日子来，许多将士来到忠王府，一致请求忠王速拿主意，挽救天国和阖城军民。李秀成和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熟商后，决定向天王直陈他最不能接受的方案，&quot;陛下，现在清妖在外围困甚严，濠深垒固，内无粮草，外援不来，京城不能保住。眼下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请陛下让城别走。&quot;&quot;什么？让城别走，走到哪里去？&quot;洪秀全惊愕地问。与三年前相比，天王显得更衰老了。头顶已成光秃，胡须变得花白，目光晦滞，行动迟缓，全身都是病痛，一天到晚委靡不振，这半年来形势的危急，更使他焦虑忧愁。正当中年的天王已经步入龙钟老态了。
&quot;陛下，我们将三万将士拧成一股绳，趁着黑夜冲出神策门，然后设法过江到皖北去找捻子会合。&quot;李秀成把酝酿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quot;尔不要胡说了，扔下京城给清妖，岂不等于朕的天国已灭亡。&quot;洪秀全愤怒地吼道。
&quot;陛下，大丈夫能伸能缩。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今天虽暂时丢掉京城，日后还可以再夺回来的，岂能让清妖久占？&quot;李秀成知天王不忍弃城，耐心地劝慰。
&quot;李秀成，朕封尔为忠王，要尔当真忠军师，把全国兵马大权都交给尔，尔就拿不出别的好办法，只有这个馊主意吗？&quot;洪秀全完全不能理解李秀成的以屈求存、以退求进的策略，反而视为一种软弱无能的表现。
&quot;现在城围粮尽，众心解体，倘若不走，将会被清妖一网打尽。陛下，天京固然重要，但天国的命运应在天京之上呀！&quot;李秀成自觉此话过重，便一边流泪一边叩头，希望能以此打动洪秀全的心。谁知洪秀全一听这话，变得怒不可遏了：&quot;朕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作九州岛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尔畏死，去留任尔。朕铁打江山，尔不扶助，自有人扶助。&quot;&quot;陛下！&quot;李秀成急得喊起来，&quot;秀成一身，虽万死不惧，只是陛下和全城军民不能眼睁睁地困死在天京。陛下说自有人扶助，现在天京城外百里内无我天国一兵一卒，谁来扶助呢？&quot;&quot;李秀成，尔敢蔑视朕？&quot;洪秀全冷笑一声，仰起头说，&quot;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于水，何惧清妖乎？尔怕死，便会死，尔走吧，政事不与尔相干。&quot;洪秀全离开龙椅站起来，在李秀成面前傲慢地踱了几步，忽然高喊：&quot;承宣官！&quot;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漂亮女子走过来。
&quot;传朕的命令，从明天起朝政由勇王执掌，朝命由幼西王发出，有不遵幼西王令者，阖朝诛之！&quot;&quot;陛下！&quot;李秀成抬起头来，痛苦地望着洪秀全说，&quot;你把我一刀杀了吧，我宁愿死在陛下面前，也不愿受日后之辱。&quot;&quot;尔去吧！&quot;洪秀全看也不看李秀成一眼，便拂袖向内宫走去。
李秀成含泪出了天王宫，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得知情况后无不又气又急。大家陪着秀成回到忠王府。府门外已聚集了上千名军民。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兵饱噙热泪对李秀成说：&quot;忠王，天京不能没有你的指挥呀！&quot;李秀成抱着老兵的肩膀说不出话来。老兵转过脸去，对周围的兵士们喊道：&quot;弟兄们，我们都到天王宫去，请天王召见，一定要他收回成命！&quot;&quot;对，到天王宫去！&quot;上千名士兵一齐发出嘶哑的喊声，举着刀枪向天王宫走去。
&quot;干王，你必须赶快进宫去，不然会出大事的。&quot;康禄拉着洪仁玕的手催道。
&quot;是的，我们都去！&quot;林绍璋跺了跺脚，对洪仁玕和康禄说。李秀成看着情形不对，也急了：&quot;都去，天京城里不能再出乱子了！&quot;等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赶到天王宫时，王宫门前已经群情激昂、人声鼎沸了，人群中一再响起&quot;请天王出来！请天王出来&quot;的呼喊声。洪秀全急得在宫里团团转，洪仁玕等人的闯入，使他如同见了救星。他扯住洪仁玕的衣袖，连声说：&quot;玕胞，尔要设法快点平息这场风波！&quot;&quot;陛下，秀成让城别走之策即便不可取，但保卫京师的重任仍得指望他，勇王和幼西王能担得起这副担子吗？&quot;洪仁玕以责备的口气对洪秀全说。洪秀全也意识到刚才的处置太不妥当。&quot;玕胞，尔要朕现在怎么办呢？&quot;洪秀全已急得手足无措了。
&quot;陛下，现在只有你亲自去见弟兄们，亲口向他们宣布撤销刚才的命令。&quot;&quot;朕出去见他们？&quot;情形如此危急，洪秀全仍放不下天王的架子。进天京城十年来，他仅仅只出过一次宫门，就是到东王府去亲封杨秀清万岁的那一次，事后还后悔不已。
&quot;哎呀！三哥。&quot;洪仁玕急不择言，竟以在家时的称呼叫起洪秀全来，&quot;这是什么时候了，还顾得那么多，当年打江山时，三哥不是天天和弟兄们在一起吗？&quot;洪秀全毕竟是战火中厮杀出来的英雄，一句话提醒了他，他定定神，整整衣冠，坚定地说：&quot;我这就出去！&quot;&quot;天王出来了！&quot;有人眼尖，率先喊起来。
&quot;万岁，万岁！&quot;兵士们高呼起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金田村跟随洪秀全杀出来的老广西。未出广西前，时常可以见到洪秀全，自从进了小天堂，就再也看不到天王了。天王是他们心中的天父之子天兄之弟，就在即将油尽灯干之时，这些对天国忠诚不二的战士们，见到自觉尊贵无比极、不情愿出来的天王，仍然感到无限幸福、无比荣光，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天王尽量做到保持昔日的威仪，以缓慢的声调对大家说：&quot;京师虽遭到围困，但稳如泰山，它不会被清妖攻破的。昨夜朕上了天，见到了天父天兄。天兄将派十万天兵下凡辅助天国，尔等不必惊慌，各守本职，天兵天将就要下来了。&quot;天王记得，十年前，每当他对兄弟姐妹们讲这样的话时，底下便是一片如醉如痴的狂呼。可是今天，大部分听众反应冷淡。聪明的天王马上宣布：&quot;尔等不要听信谣传，忠王仍是真忠军师，大家都要听他的号令，保卫天京。&quot;&quot;天王英明！&quot;底下有人喊起来，接着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高呼：&quot;天王英明！天王英明！&quot;洪秀全见此情景，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事情已到这般地步，也只得完全依靠他了。洪秀全大声问：&quot;楚王康禄何在？&quot;&quot;小官在这里。&quot;康禄走到天王身边。
洪秀全当众脱下龙袍，对康禄说：&quot;这件龙袍朕已穿了多年，现交给尔，尔替朕将它送到忠王府去赐给忠王。&quot;&quot;是。&quot;康禄跪下去接过龙袍。
群情感奋，不少老兄弟流下了热泪。有人在喊：&quot;天王，我们的粮食没有了，吃什么呢？&quot;&quot;吃甜露。&quot;洪秀全沉思片刻后回答。
&quot;甜露是什么？&quot;&quot;甜露在哪里？&quot;人群中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知道天王说的什么东西。
&quot;尔等都忘记了？&quot;洪秀全不悦地说，&quot;《三字经》上说：'皇上帝，大权能，以色列，尽保全。行至野，食无粮，皇上帝，谕莫慌。除甜露，人一升，甜如蜜，饱其民。'&quot;洪秀全侃侃背诵，人群中开始有人点头了。细细地回忆，前两年天王颁行的新《三字经》中是有这几句话。洪秀全耐心给大家解释：&quot;甜露就是野外之草，这是上帝赐给百姓的粮食，当年以色列人即靠此度过了饥荒。天京城里野草甚多，从明天起，阖城男女老少均以此充饥，其味甘甜如蜜。&quot;大家听了，都茫然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