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芝焚蕙叹(1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5967 字 6天前

神霄宫西处,楼上客堂,廊里压压站了一排华服侍从,都执手立着。子徽仪方事了,卸了神妆钗环衣袍,便来到这里。

想起方才与风恪那短暂一面,他心中隐有愁虑,却不好回绝邀请,只得来此。走到她歇息的客堂门外,不待叩门,门便给人一把推开,风恪冷脸现身,却是一句话不说,狠抓着他的头发将人扯进屋。

她手毫不怜惜,子徽仪吃痛,忍耐着不出声,跟着踉跄几步才站定。

待进内,风恪松手,回身瞪他,劈头便是一句:“你玩得倒好啊。”

子徽仪忍着头疼,作揖行礼道:“缙王恕罪,我不明话意”

“装什么”风恪道,“方才你去见了谁你知不知吾与她前后脚到的神霄宫”

子徽仪脸色微凝,却仍作镇定模样,摇头道:“我真的不明白您的话。”

风恪愠道:“装傻充愣是吧,那本王就把话说得再明白些。你这几日与她见着了吧,你见她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文網

她越说越激动,突然上前扯住他的手道:“你是不是与她私通了”

子徽仪道:“什么我没有私通”

算计来的缘分太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始作俑者便草木皆兵。风恪阴沉道:“你说了不信,本王要亲眼验证。给本王看你的守宫砂”

说罢她立即伸手欲扯他衣襟,急于安自己的心,竟毫不顾忌他的感受。子徽仪脸色霎时变了。

私下二人独处时,她竟想要撕扯他的衣衫,去验看他的身躯,这种行为无疑是对他巨大的羞辱。而这种羞辱超出了他的容忍度。

子徽仪在自己与别人之间划了一条底线,底线之外的伤害,他可以默默承受。一旦越过底线,他便会做出不肯退让的反抗。

这世上越过底线而不受到反抗的唯有风临。他的一切原则面对她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当她踩着底线向前迈进时,他只能待在原地无措地看着,看着她如何践踏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残忍地加诸伤害,划出流血的伤口。而他只会蜷缩在原地颤抖,连后退躲避都不会。

风临简直想怎样伤害他,就可以怎样伤害他。

但只有风临。

风恪不是风临,她得不到子徽仪无条件的退让。哪怕他此刻受制于她的亲王位。

“缙王殿下,您有些无礼了。”

子徽仪毫不客气推开她的手,原本清澈美丽的眼睛在瞬息冷了几分,似早春未化冻的清潭。“纵您尊位殊荣,也不代表可以如此轻慢我。在您行事前,希望可以记得,我是丞相府的公子失当言行丢的是您的尊重,望您自重”

不期他会说出此话来,风恪一时愣住,望着他那双隐漫冷淡的双眼,她忽然觉得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风恪生出恼意来。

从前这个人是不忤逆自己的。他仿佛逆来顺受,为讨自己欢心做什么都愿意似的。他明明先前摆出那幅样子,现在却突然在这件小事上拒绝她

究竟是因为风临回来了,还是他原本就是装的

风恪越想越气,她认准了这两个原因,并为此感到羞辱,却独独不肯想,是否是她行为太过分的原因。

或许是她有意不去想。

风恪再开口时已带了怒气:“丞相府的公子那又如何,不要忘了你是圣旨赐给本王的王夫这天下男子皆嫁妻从妻,连人都为妻子所有,本王看你的守宫砂有何不可”

“不过是未婚夫而已。”子徽仪微微轻笑,话音隐隐有丝冷意,“我与缙王连定盟宴都未行过,怎就以夫妻之准要求。不觉得早了点么”

被这一噎,风恪大声道:“陛下赐婚,就是板上钉钉、绝不会转圜之事你注定是本王的王夫,这件事你和本王都不能改变,难道你还存什么荒谬的妄想吗”

子徽仪也不反驳,只冷冷笑着说出一句话:“从前陛下也给定安王赐过婚。”

风恪脸色陡变,愠容彻底变为怒容。巨大羞恼与心虚冲击她的脑仁,她突然冲上前,两手抓着他衣襟,大力撕扯起来。

“做什么”子徽仪飞快抬手抓紧自己衣襟,怒目瞪向她道,“简直荒唐”

他不反抗还好,一反抗风恪更加激动,狂怒地扯拉他衣襟,吼道:“谁荒唐你遮掩什么,为什么不给看你心里没鬼的话怎么不敢给人看”

子徽仪奋力抓紧衣服:“放手不可理喻你这样的行径还能称得上体面吗”

“不要扯那些”风恪薅着他衣襟道,“本王就问你遮掩什么你是不是趁本王不在,和那残废苟合了”

子徽仪猛地瞪大眼,动了大火,怒吼道:“辱人太过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皇女口中说出来”

说着他一手抓紧衣襟,一手大力去推风恪,吼道:“缙王若真疑心我清白,我明日自请内官验身不必如此失态,丢了尊贵,也失了体面”

“等不到明日,本王现在就要看”

她怒吼着去扯,哪想子徽仪看着文文静静,力气却大得很,凭她如何扯拽,那两只手就跟把铁锁一样,死死抓住衣襟,分毫不让。

眼看他越来越愤怒,几番撕扯不开,风恪气急败坏,竟扬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给本王松手”

就是这一巴掌,彻底打灭了子徽仪最后的忍耐,当脸上的疼痛传来,他再无法克制,一把将风恪狠狠推开。

风恪猝不防他的力道,竟给他推得一趔趄,连着退两步才站稳身子。她怒视他道:“你”

子徽仪手死死抓着衣襟,眼睛毫不畏惧地直视她,面容笑意散尽,唇角似压着怒意。他盯着风恪看了会儿,忽然笑起来:“呵呵”

风恪道:“你笑什么”

他道:“问我与定安王做了什么,问我清白与否呵您之前从不在意这些。我去哪,做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您毫无兴趣。您甚至帮着别人一同羞辱我。现在怎追问起这来了”

子徽仪盯着她,冷幽地问:“您开始在乎我了”

风恪一切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在瞬间哑然。油盐酱醋一齐打翻在她面容,那脸色实在精彩。

到最后她也没回答他的问题。

风恪只丢下一句:“原想给相府面子隆重些准备,现在看来,我们的定盟礼该提前了。”便转身疾步离去。她走得那样快,背影极像落荒而逃。

大门被人猛地摔闭,子徽仪独站房中,听着廊中一众脚步声远去,微微松了口气。脸上的痛麻提醒着他的狼狈耻辱,子徽仪低下头,露出悲哀的笑来。

那双因用力而泛白的手,终于得释,自衣襟放下,颓然垂在两侧,在袖摆晃动间,一点点回复血色。

当日夜,风恪于府中闷闷用膳时,白日里遣出去的皋鸟回来了。她似乎带了好消息,一路笑着来到风恪身边。

风恪立时屏退余者,皋鸟侍立其旁,俯身低语道:“殿下,奴今日趁着梁监休沐,将东西送出去了。”

风恪眉眼微挑,道:“果真”

皋鸟回道:“真真的。而且那梁监也是个上道、识抬举的人,没有白拿我们的东西。他给奴透了句话。”

风恪忙问:“什么话”

“梁监说,在紫宸殿当值时,曾听陛下说过一句话:若缙王是嫡女就好了。”

刹那间,周遭一片寂静。

风恪呆呆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双眼长久地凝视一点,显出几分茫然。她似乎不明白为何世界突然寂静,直到巨颤的耳鸣抓挠在她脑中,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安静的不是世界。

风恪僵坐着,手拿着筷子,眼圈一点点的红了。

她说不出此刻什么心情,再开口时,竟有些哽咽:“这钱花得太值”

三月十五日,风恪解假归朝。武皇恤之。

闻人慧请私下奏对,上未允。

三月十六日,楠安有异。靖水郡王风安澜行遇匪徒,艰难镇之,伤。消息入京,恭定亲王病,夜入定安王府,天晓方出。惹武皇不满。

同日,柳氏内眷出行礼佛。柳岺歌车马于归府途中突然发狂,车驾侧翻。时柳岺歌因于外祖车中侍奉,巧避一祸。

三月十八日,风恪与风临于京兆府相遇。起争执。经府衙官员劝解,未演烈。

当日夜,二人再于琼楼相遇。因相府公子子徽仪,二王再次发生争执。

风恪怒,愤骂之“啖屎狗脚将”。因狗脚为弃食之物,风临亦怒,当即起身,将桌丢至其身上。风恪伤。

时公子惊而阻之,语有回护之意。风临不快,指恪曰:“如此无用女人,何不弃之”

公子拜而告罪,不敢应答。风临走。

时有人议道:“今缙安不和,已是明面之事。”

三月十九日,晨,有言官上书,谏风临失德。午,风临受责。

闻人慧请私下奏对,未准。

三月二十日,朝会。监察御史魏泽弹劾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寺正怠职懈案,枉曲法直,无据缉良。并请对去岁定安王府逆幅一案重审。

三月二十一日,武皇降旨,着魏泽为镇北王王傅。当夜魏泽一夜无眠,此后对逆幅一事再不多言。

同日,闻人慧往紫宸殿请见武皇,武皇以事务繁巨为由,拒。

三月二十二日,李思悟解假归工部。有同僚试问传闻真伪,李思悟朗声答曰:“是如此。今我乃定安王之拥护。”后诸僚不言。

三月二十三日,武皇夜召风临入皇城。风临言称旧伤复发难行,婉拒。

三月二十四日,风临上书重提温城遇袭案,称其部下云骁遭诬受冤,京官遇难乃是逆王风媱部下祸债,非云骁所为,恳请重查。言语间谴责办案官员有结党构陷之私,话语间暗指风恪。

风恪畏惧结党之嫌,示意其僚属参奏。二人于墨书上交锋。

下午,闻人慧得知此事,急请面见武皇,遭拒。

三月二十五日,朝会。

今晨一过酉,天光便隐于幕后。黑沉沉的阴云层层压在皇城上,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有人说,天要下雨了。

内侍宫女手脚麻利地将朝堂灯火点耀,殿堂通明。一切俱妥,鸿胪寺便遣人宣传,两大长列官服臣子应声而动,鱼贯入朝。

先前诸事闹得沸沸扬扬,而温城遇袭一事重提,又激起许多人的恼意、奇意、琢磨之意。当日温城粮草遭逆王风媱旧部焚毁,时京派督运使一夜死尽,唯有云骁一人幸免,岂能不令人多想

朝中亦有亡故督运使的亲近者,自然有不平之意,欲辩一番。兼之此前,缙王风恪与刘育昌的弹劾风波还未散尽,拖拖拉拉近一月,总不发落,已惹得许多臣子不满,众人、甚至风临都摩拳擦掌,欲于此日发作。

果不其然,礼后,不待客套多久,便有人跳出,当头便议起温城一案。风临目光凛凛,只待人言罢后发作,却不料此时,闻人慧突然上前,执笏道:“臣有事奏陛下。”

武皇端坐于高处,挪目看向她,面容未变,但目光隐有冷意。祝勉于堂中察觉,立刻出声道:“闻人大人,眼下还有人在奏事,何不等人言罢再奏”

论理闻人慧多年老臣,不是不懂礼数的鲁莽人,此番冒然开口便罢,得人提醒后,应当顺着下台阶才是。怎料闻人慧昂首,高声道:“事有轻重缓急,朝上议事,向来从急从重。而臣要议的事,比她们都要急、都要重。”

武皇终于开口,声音隐露一丝不耐:“何事”

闻人慧高声道:“国之储君,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满朝神变。

众臣将纷纷侧目望之,谁都想不到她会说出此话来,这不是老虎面上拔须么。

当即有人上前道:“放肆,你想妄言立储之事么”

哪想一向谨慎稳重的老臣面对这大罪,居然大声应道:“是”霎时满堂哗然。

闻人慧不惧,回罢那人后,转而直视龙座上的武皇。

武皇面上阴云翻涌,双眼彻底冷彻。她倚着龙椅,两手搭在椅上龙首雕纹上,启唇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臣如何不知”

闻人慧手执笏板,带着股决然的神色,高声道:“多少年了,自懿明太女去后,储君之事便为陛下逆鳞。朝臣避谈,百姓不言。这是天下不关心国本么这是天下不在意我大武之来日么非也,这是天下人体谅陛下

朝臣体谅国君失储之悲,万民体谅陛下失女之痛,故而这些年凡涉懿明之事,无论兴土木、筹大祭,无人敢有异言。甚至于东宫整整七年空置,也无人敢上书立储

可是陛下,储君乃国之根本,岂能永不复议”

武皇面色渐沉。殿外阴云翻涌,皇城风起。

她似欲开口,可闻人慧却在话出口前打断她,道:“我们常道九五之尊是受命于天,乃上天之子,享极福、受万民奉。可天子也终究是人,天子也有老的时候为国君者要为国谋虑,不能一直任性,不能抱着恭维之言骗人骗己,一国之主要承担天下的重担,要为国之将来负起责任

陛下,该立储了”

这一番话真可谓大胆至极,素日与她交好的人此刻立时噤声,连相劝都不敢了。殿外雨尚未降,可殿中却起惊雷。

“放肆竟敢出此狂言”武皇猛地一击龙椅,厉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