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密室之中,气氛并不算活跃低迷。风继、裴怀南、闻人言卿同少将军宁韵四人相对而坐,皆面色凝重。
裴家、闻人家、与宁家而今皆为太女一党,此三人不仅是本家着重培养的接班人,更是未来皇帝的亲信。若有什么事能使四人共同发愁,那定然是与政治相关。
一反常态,闻人言卿先开了口:“我以为,殿下还是要去。北关乃我朝重地,巡查北大营意义重大,陛下此意,也是为殿下立威考量。殿下也可以借此机会拉拢立根北方的那一派老臣。”
裴怀南道:“北大营曾隶属旧王家,而今归于吴氏,也还是保守一派。殿下推新法,本就受这群人阻挠,再千里迢迢跑到她们的地盘去,万一出什么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宁韵道:“便是出什么乱子,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为难一二罢了。殿下是太女,她们再嚣张,也不敢妄动。”
风继也点头道:“孤思来想去,仍是利大于弊。此事倒小,如此便定下了。孤所愁的是另一件事,今年保守派有结党之象,据线报称,已有四族暗通一气,站到同一战壕里了。朝廷势力错综复杂,母亲早前将她们由一整块分裂零散,逐个压制,她们才不成气候。而今竟有重合之象。细细思量,大约是孤推行新政的缘故。”
闻人言卿接话:“殿下莫愁,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您的新政很大程度限制了老派士族的权利,剥夺了她们的利益,她们彼此合作是再正常不过。倒不如说自古朝政变动,都会造就新的格局变动。”
宁韵应和:“不错,再说凭她们如何折腾,陛下也不会不管。虽说陛下对您的新策态度模糊但您是太女,到底还是会帮您清理的。”
闻人言卿:“笨,陛下态度模棱两可,是因为她要托底。不反对,就已经是支持了。”
风继点点头,表示认同。裴怀南待她们讨论完,才开口:“我家近几日截获了两封书信,颇为奇怪。”
风继略一沉思,问:“裴家是东面”
“正是。”裴怀南点头,“这两封书信是东夷发来的,一封给隋王,一封指向不明,但也是京中。”
“三姨怎会寄给她”风继着实吃了一惊,那隋王是武皇的妹妹,当年五王之乱里,唯一活着的亲王了。因着威胁不大,早就被变相软禁起来。她是怎么和外夷通信的呢
风继问:“信中说些什么”
“只是一些客套话,瞧不出别的。一会我拿给您看。”
裴怀南略一沉吟,问:“殿下此行,可要带定安王”
“要带,她也不小了,该出去见见。”风继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她既要从武,光在京中是成不了大材的,母亲的意思是过两年给她丢到军里历练,如此的话,孤早些领她熟悉一番要好些。”
宁韵点头:“定安王殿下确实是难得的好手,若不从武倒是可惜了。在京中到底只是切磋,沙场上刀剑无眼,不早早历练是会出大错的。”
几人又聊了聊新政,便从密室出来了。宁歆正在院中教小外甥舞刀,打发时间,见几人出来,忙不迭跑去:“可算出来了”
宁韵笑了笑,一掌拍在宁歆后背:“练武也三心二意。”
宁韵与宁歆长得很像,都是一副好模样,但大姐宁韵更高挑,一身正气,不怒自威。宁歆就嚣张许多,一瞧便知是个混世魔,两人站一起,好区分的很。
宁韵瞧着小儿子拿着一根小木棍在乱舞,又狠狠给了宁歆一掌:“没事教他学这些做什么男孩子家整日舞枪弄棍像什么样子”
“哎呦别打了”宁歆苦着脸道,“那你不就生了这一个嘛,不教他我教谁啊赶明你生个女儿,我便不教他了。”
“还敢在小孩面前说这些整日嘴里没个正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前揍了个写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大姐手起掌落,又是一顿胖揍。宁歆抱头逃窜,叫苦不迭。
一旁的几人早习以为常,找个凉快的地方坐着,安静地等少将军打完。
“哎呀定安王殿下好巧好巧”
风临刚送完子徽仪回府,骑着马悠悠逛逛回皇城,听到此声停了马,定睛一瞧,道:“慕二小姐,好巧,这是去哪”
慕和下轿谄笑道:“这不春日到了吗,我们府上今日设宴,请了京客开曲水流觞席,作诗切磋,殿下若无事,何不同往我慕府的新厨手艺京中一绝,相比不会叫殿下失望。”
慕和也是裕昌书院的一名学子,与风继同期,因而与风临也有几面之缘。人虽油滑了些,但风临对她印象并不差。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风临便点头道:“那便乘小姐美意,吾也跟着沾一沾风雅了。”
见她答应,慕和喜出望外:“殿下客气了殿下赏光乃是我幕府的荣幸若不嫌弃,请殿下共乘一轿。”
“不了,”风临笑道,“吾喜骑马。”
她就这么骑着马悠悠逛逛,在往来人的目光里,跟着这顶轿辇来到了慕府。
慕府内有一处活水,借假山作一副佳景。庭院布得雅致,有不少文人往来其中,举手投足自是一番气度。人群中最显目的,则是一位静坐角落的少女,看着不过十四五的模样,一身淡水色丝袍,穿得随性,腰间也不配玉,只以一丝带堪堪一系,别了一只古萧。神色自得,眉眼如画,只梳了个半髻,随意一扎,余下青丝自由披散肩上。举手投足,颇有魏晋风流。
风临遥遥一望,问慕和:“这位是”
慕和笑答:“这位便是家妹慕子秋,自由散漫惯了,让殿下见笑了。”
“她便是笙箫君子”风临恍然。
慕和道:“不过外人传着玩罢了,愚妹不才,仗着几分虚名与殿下并称六绝,实在惭愧啊。”
风临道:“这怎么说的,令妹一瞧便知气度不凡,倒教吾自惭形秽。”
“殿下抬爱了。”
二人客套几句,便一同入座了。
风临华贵,一如席便格外显眼,像是金凤凰入白鹤群,与众人互相打量。
人已到齐,便开席。席间接诗作对,风临也兴致勃勃,玩了几回。众人对定安王也有所耳闻,不过不是仪容,而是她写得一手好字。
几杯酒下肚,风临架不住众人盛情,接过纸笔,接着酒兴写了一篇春宴赋,一手字写得刚劲有力,锋芒毕露,一笔一划皆满是少年气。
慕子秋细细观了几眼,道:“果真名不虚传,殿下的字的确精妙。”
慕和乘胜追击:“这算什么,殿下那剑更是举世无双”
接着便是一番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她这么费劲无他,只是慕和极为好剑,对这名剑君子冠颇为在意。打一见面,那眼光时不时就往风临腰间别的那把白金相间的长剑打量。趁着这个机会,她使出了十成马屁功力,非得让风临拔剑一舞。
风临倒没那许多计较,见众人都好奇,便拿起长剑,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空地,随意一拔。寒光一闪,慕和见剑身从白金刀鞘现身那一刹那激动万分,脱口而出:“果然好剑”
风临心中暗暗得意,笑道:“这是自然,此剑乃是长姐赠吾的生辰礼,费了大力请深山隐居的名家打造的。君子正衣冠,长姐起名君子冠,也是意在正吾品性,时刻提醒自己端正言行,如君子常正衣冠。”
“好名字不愧是太女殿下”慕和激动地拍手,走近了几步细细端详,“名家出品,实在不凡,瞧这剑锋,寒光湛湛瞧这剑身,稳若泰山”
慕和的马屁如滔滔江水不绝,吹得风临也有些招架不住,晕晕乎乎的,也不知是酒劲还是被吹晕了,好歹熬到了席散。
她吃了酒,却执意要骑马回皇城,无论如何也不肯坐轿子,白苏与寒江也拗不过,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着。
一路算是有惊无险,也是风临酒量好,没有太醉,安全到了皇城。
下了马,白苏送马去了,风临与其余人逛回栖梧宫,路过迎春花圃,正巧碰见了吕萧玉同小皇女。风临眯着眼看二人来行礼,酒登时醒了大半。
三年前的十月,武皇早产,诞下一对双胞胎。武皇孕期便不适,怀相不好,又兼早产,两个皇女生下来便体弱不堪,连哭声也断断续续。
双胞胎中的姐姐先落地,倒无大碍,那妹妹却憋了太久,落地时已面色青紫,气息微弱。百般小心养着,还是没养过满月。
双胞胎只有姐姐活了下来,武皇甚是怜爱,大办满月宴。谁料那吕萧玉于满月宴拿出皇太夫所遗懿旨一封,称要将武皇此胎继与吕萧玉抚养。
当时的场面可太好看,武皇的脸色黑得如同包公,但当着百官的面也不好发作,咬着牙同意了,算是难得吃了一憋。要说这吕萧玉也真能沉得住气,吕氏一族起初被打压,他不动,胎儿落地,他也不动,硬生生等到满月宴这一天,才拿出这封懿旨。
武皇碍于小皇女,到底没有对吕家太过分,连带着吕萧玉也晋了位份,而今是吕昭仪了。
小皇女赐名为和,尚未赐字,但取了个小名为琉璃婢,意在借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庇护,保她平安康乐。
风临瞧着眼前这位小妹妹,三岁的年纪,生的白净,那水灵灵的眼睛没有攻击性,很像生父卫氏,让风临讨厌不起来。
吕昭仪行了一礼,柔声对风和道:“琉璃婢,还不叫姐姐”
风和迟疑了片刻,怯生生打量了风临几眼,叫道:“见过姐姐。”
“嗯。”风临淡淡回道,“今日有风,注意身体。”
风和点点头,似是觉得她关心自己,有些高兴,迈着小脚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摆,把手里攥着的东西直往她面前送。
就这么晾着也不太好,风临略一迟疑,还是伸手去接:“什么啊”
风和把一小团不明物体放入风临掌中,露出甜甜的笑容,奶声道:“花会飞的花”
风临随意一瞥,脸色猛然一变一甩手把它丢到草丛中。这丫头放在她手里的,是一只撕的破烂的死蝴蝶。
“你故意的吧”风临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蹲下身子直勾勾与风和对视。??
一旁的吕昭仪也有些尴尬,连忙解释:“殿下息怒,琉璃婢她年岁小不懂事,臣侍回去定然好好教育。”
风临没有理会,仍看着风和,风和被盯得有些发怵,眼圈渐红,委屈道:“琉璃婢只是觉得好看,想给姐姐这是好不容易抓到的”
“凭你能抓到蝴蝶我不信。”
“是、是侍女帮琉璃婢抓的,会飞的花很好看,琉璃婢想要。”
风临听她说话听得头疼:“你不会换个自称吗比如我老叫自己琉璃婢你不累吗”
“可是可是”风和心里想亲近这个姐姐,但隐约觉得她好像不喜欢自己,又扔了自己送的礼物,忍不住含起了眼泪。
“打住。”风临瞅着眼前的妹妹一副要哭的模样,头痛欲裂,她真是应付不来,无奈从头上拿下一支蝴蝶步摇,对着她的眼睛晃了晃,似是逗小猫一般:“瞧,这也是会飞的花,给你了,别哭。”
风和盯着眼前闪闪发光的步摇,一瞬间止住了泪,一把接过,拿在手里不住的晃。
风临叹了口气,道:“蝴蝶很好看,但你以后不要再抓了,它们也会疼的。如果你能答应吾以后不再折腾蝴蝶,下次见面吾会再给你一个步摇,怎么样”
“好。拉勾。”风和没有犹豫,伸出了小手,风临忍不住叹气,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便起身离开了。
红色身影远去,吕昭仪起身望着风和,问:“那还捉蝴蝶吗”
风和晃着手里的步摇道:“不捉了。”
吕昭仪道:“那去内湖逛逛那有许多鲤鱼。”
“好。”
一踏进栖梧宫,一把木剑便直直飞来,风临见怪不怪,抬手一掌将其劈成两半,怒喝:“风依云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切,又没打中。”一旁长廊下一位纤细的男孩缓步走出,甩了甩高高束起的马尾,道:“你再进一次,这次我定能打中。”
风临看着这张和皇夫一模一样的脸,怒火中烧:“滚蛋天天玩这些东西,哪有一点男孩的样子我问你男训背了吗琴练了吗”
“不是你说以后不用我练绣工,读那些劳什子的吗怎么又叫我背男训出尔反尔。”风依云翻了个白眼。
“不叫你拿针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吗”风临提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又忘了你做娃娃扎人的时候了我这是为了你茁壮成长着想,你倒好,不玩针,拿起刀来了还不如玩针呢”
“啰里啰嗦,像个老嬷嬷一样。”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风临道,“赶紧把练功服换了,洗洗手准备用膳下次再敢拿木剑劈我看我不收拾你”
风依云哼了一声,转身回殿去了。风临瞅着他一跳一跳的马尾气就不打一处来,转头对寒江抱怨:“这小子越发嚣张了,你瞧他那副欠揍样子,真不知像谁”
寒江笑道:“当然是像您啦殿下。再说小皇子殿下习武不是您给他请了武师指导吗”
风临叹气:“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悔不当初啊谁能想到这小子学了武天天拿木剑劈吾,妈的。”
风临骂骂咧咧回侧殿换了衣服,去正殿用膳去了。皇夫早就坐在桌前,笑着对她说:“听到院里吵闹,便知是你回来了。”
还未等风临接话,风依云便道:“可不是么,满宫里属她嗓门最大。”
风依云换了身月白衣衫,马尾放下绾了个文雅的发髻,坐在皇夫身边,一大一小,像两个套娃一样。
风临翻了个白眼,开始与他接着斗嘴。皇夫一边听一边笑,眼里满是温柔。自从风依云回栖梧宫,皇夫心结纾解,身体也好了许多,眼里常常含着笑意。看着两个孩子吵吵闹闹,他不知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