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遮天蔽日的无间海。
慕子翎站在谷口,踉踉跄跄往时间荒丘走去。然而在堕神阙与时间荒丘之间, 却有一层淡淡的屏障, 令他好似鬼打墙一般, 永远也走不过这咫尺的距离。
“为什么”
慕子翎容色苍白而疲倦,望着这踏进就能前往往世的时间荒丘, 低声喃喃“我这样的人,连无间海也不配入么”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雪白的,从前长及腰间的乌发现在看上去如同覆盖了一层苍雪。
系在发间的一根红绳越发显得瞩目鲜红。
只是从前衬着黑发时,显出的是一种艳丽与张扬, 现今隐于皓首, 只剩难以言说的悲然与空寂。
“时间荒丘是阳寿已尽之人才能踏入的地方。”
朦朦胧胧的细雨中, 有一人撑伞而来。青年一身黑衣,脚下是薄底软面的靴子, 鞋面上是焰色青蓝的鬼火。
“十六天后再来罢。”
他微微扬了下颌,望着慕子翎,说道“那时我会亲自去忘川渡你。”
慕子翎垂眼,无意间瞥到青年拇指上始终暗淡的漆黑冷戒, 此时却竟然流转着微微的光华。
青年笑起来, 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左手, 示意道
“它活了, 是么我等了一千年啊, 才终于等来一个舍身渡魔的慕子翎”
“多谢你。”
青年凝视着头发苍白如雪的白袍人, 脸上始终恣意风流的神色微微收敛了, 低低地哑声说
“人之贪婪,即便是我,竟也没有料到。千年前种下的因果,直至今日才终于有个了断。”
慕子翎未答话,隔在他们二人之间忘川水面上,此时却飘来了盏盏写着字的莲灯。
“有人在念你。”
青年见状,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却是一种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喟然的神色“这一世,你们的姻缘太薄。”
慕子翎的神色却是全然漠然的,他甚至一眼都没有看向那莲灯
“一场妄念,一场镜花水月的红尘劫罢了。”
青年没有再说话,一切却如同浸入水中的墨彩般,蓦然全部往后变淡褪去,只剩下空空杳远的回音
“参商相错几余载,佳期等闲十六天。”
秦绎找遍了整个赤枫关,才根据一路上的血迹与尸身寻到堕神阙。
然而那个时候堕神阙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
当秦绎看见静静躺在一片碎石瓦砾之上的人影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子翎的头发全变白了,白袍浸血,双目紧阖,呈现出一种从所未有的虚弱神态。
“慕子翎,慕子翎。”
秦绎哑声唤他。
一路奔波过来,秦绎铠甲还未退。头发也凌乱四散,但他看到慕子翎的那一刻,整个心脏都快要跳得从腔子里蹦出来
既感到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心中有块石头落了地;又有种悬而不绝的紧张,不知道慕子翎现在昏迷是什么情况。
秦绎不敢动他,慕子翎的全身都是血迹,尤其是双手掌心,留下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拿担架来。”
秦绎深吸一口气,尽管双手仍微微发颤,却竭力强迫自己平静。
仆从来得急,只来得及临时搭了一个极其简陋的担架。
秦绎在一旁看着,见他们将简易担架放到一边,然后两人一人捉住慕子翎的肩膀,一人抬起慕子翎的脚,就要往担架上放的时候,才总算站不住了
“松开。”
他神色疲惫地走上前去,支使开两个仆从,同时一边脱下自己的铠甲
他怕一会儿会硌到慕子翎。
秦绎小心翼翼搂住慕子翎,双手穿过他的膝弯和颈后,缓缓使力将他托起。
是你么
当初与孤初遇的少年。
动作间,秦绎注视着慕子翎的面容。他苍白得就像一捧初雪,犹如随时会化在秦绎手上。
但是你如何会变成这样,血腥残酷,病态骄矜至如此地步
秦绎喉结不住颤抖,他注视着慕子翎,注视着他凹陷的眼窝,笔挺的鼻梁,和薄却毫无血色的唇。
良久,秦绎不自禁微微低下了头,想碰一碰慕子翎的眼睛,用鼻尖和唇轻触慕子翎的五官。好通过这种来方式确认他的存在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秦绎即将低头的瞬间,慕子翎也在他怀中不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冷,只是此刻除了冷然,还多了几分重伤时的虚弱和气力不支。
慕子翎飞快地看了秦绎一眼,而后就犹如异常疲惫一般,又很快闭上了眼。
“你在叫我么”
秦绎看着他无声颤动的唇,心中微微一动,几乎有些着急地将耳朵贴到了慕子翎唇边,去听他在说些什么。
然而慕子翎却在感受到一团热意靠近到自己身侧时,非常微弱、却异常坚决地推了他一下
秦绎一僵,但还没来得及反应,慕子翎就已经又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低低说
“滚开。”
再接着,就是在僵住的秦绎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慕子翎濒死地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闷哼一声摔在地上
但慕子翎非但没感觉到疼,却反而还轻笑了一下。
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就这么在所有人面前,对秦绎喃喃说
“离我远一些你不配。”
那天秦绎的脸色看起来极差。
不仅因为他被推开了,还因为推开他的那个人是慕子翎。
所有人都看到他是怎样小心翼翼去靠近慕子翎,捧起慕子翎,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但是怎么可能呢
秦绎从未想过在自己千辛万苦找到他的凤凰儿之后,得到的会是拒绝。
秦绎站在原地静了半秒,而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要紧。
他对自己说,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有过太多的误会慕子翎此刻记恨他,都是正常的。
但是他们还有时间,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秦绎超身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眼眶微微发红,但是十分压抑地克制住了,只哑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