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象放进冰箱需要三个步骤, 一, 打开冰箱;二, 把大象放进去;三, 关上冰箱的门。
扳倒刘娥也需要三个步骤,一,请刘娥还政;二, 接手刘娥的势力;三, 请刘娥回玉清宫颐养天年。
狄青是从一些边境诸州传来的细枝末节的琐碎信息中推断出党项将有异动的。
党项一族世居西北夏州, 以北魏皇室鲜卑拓跋氏之后自居。因先祖助唐僖宗平定黄巢之乱有功,被封为西平王。
至宋以后,由于宋朝外战无能,不能平定四方, 西北的党项政权就一直这么不尴不尬地存在着, 说是与宋朝分庭抗礼吧,人家还是个只是个王, 并没有称帝;说是对宋朝俯首称臣吧,人家也联辽睦宋左右逢源,日子过得反正是比大宋舒坦得多。
到了如今, 党项人的首领名叫李德明。李德明在辽宋之间是偏向于辽国一方的,于是辽人封他为西夏王。
李德明有一个儿子,名叫李元昊。李元昊出生于真宗咸平六年, 比赵受益大了七岁, 如今刚及弱冠, 已经带领着党项军队攻打下了数座城池, 是个实打实的青年才俊。
狄青注意到的第一个细节,就是与这个李元昊有关。
自古青年才俊都要娶一位身份高贵的妻子,李元昊也不例外。
他的父亲李德明在去年春二月的时候,遣使至契丹辽国,欲为李元昊求娶一位契丹公主为妻。
结果夏州使臣到了辽国,却并没有为李元昊娶到一位公主。
这位使臣到了辽国境内,以李元昊先娶于母族卫慕氏为由,为李元昊的一位兄弟娶到了辽国公主。
这就诡异了不是李元昊少年成名,无论是在夏州内部还是宋国、辽国都有令名,虽然李德明目前还没有正式册封李元昊为太子,但所有人都默认了,李元昊就是夏州下一任的王。
结果,你李德明派了个使臣大老远跑去了宗主国辽国,给自己另一个儿子娶了个公主回来
还是以李元昊已经娶妻不能与辽国公主成婚这么一个敷衍的理由
松赞干布还娶过尺尊公主呢,耽误文成公主入藏了吗
辽国把自己的公主嫁给了李德明不被看好的另一位儿子,或许是以为,李德明看不惯李元昊日益嚣张的气焰,打算扶植其他儿子上位,打压李元昊。
辽国人不在乎自己的公主究竟嫁给了哪个男子,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公主能不能当上夏州的王后。
既然李德明有意弹压李元昊,那么一定会扶持公主的夫君为太子。李德明百年后,辽国公主一定会成为夏州的王后。
但狄青不这么认为。
李元昊今年二十一岁了,屡立战功,在军中颇有威名。李德明如此明目张胆地打压李元昊,难道不怕李元昊反叛吗
而更加奇怪的是,得知了是自己的兄弟而非自己将要娶辽国公主为妻之后,李元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他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父亲这种莫名其妙的安排。
联想到辽国自从前两年换了皇帝后直到如今的混乱局面,狄青猜测,很可能是夏州使臣进入辽国,看到了辽国如今的状况,起了不臣之心。
本来为李元昊求娶辽国公主就是为了求得辽国扶持的,但既然辽国已露颓势,那就没必要牺牲未来的王后之位来安置这位公主。
随便打发一位王子和亲也就完事了。
也正因如此,李元昊失去了娶公主的机会之后才能若无其事。
因为他已经对公主身后的那个帝国失去了敬畏之心。
公主不再是公主,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人罢了。
李元昊有的是女人,他不稀罕这一个。
既然夏州能对辽国起不臣之心,那么宋国呢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狄青的心沉到了谷底。
夏州以五台山毁佛,金佛不再,圣地蒙尘为由,欲进贡金佛至五台山。
太后准了。
反正这金佛是人白送的,不拿白不拿。
五台山身处河东道腹地,夏州使者运送金佛深入河东道,等到回去的时候,恐怕已经将各地道路、守备都刺探得一清二楚了。
刺探完守备内情,正可以挥师南下。
辽国如今国内混乱,自顾不暇,恐无力牵制夏州。何况他们刚嫁了一位公主过去,正是亲热的时候,夏州一旦挥师南下,攻打宋国,辽国一定会作壁上观。
夏州不过弹丸之地,与宋国之幅员辽阔不能相比。但夏州民风彪悍,兵强马壮,近年来又在王子李元昊的带领之下攻取了回鹘之地,正是锐意进取,势不可挡的时候。
狄青在寇准身边待得久了,对天下大势心里也有了几分了解。
如今的宋国,内政乱得一团糟,太后与寇公在朝堂上掐架谁也不服谁,冗员冗费积累到一定程度,经济压力空前巨大,整个宋国的能战之兵也只有禁军大营里这三十万新军。夏州一旦发兵,宋国恐难以在一年半载之内将之平定。
战线拖得长了,对于如今这个只剩了一个空架子的泱泱大国来说,是个难以忽视的负担。
而且近年来的收成并不好,莱国公之前还在朝会上提议消减某些州县的赋税
思及此,狄青打算将这番推论告诉皇帝,请皇帝务必早做准备。
至于是做什么准备
就不是他如今的地位所能置喙的了。
即使刘恩没有碰巧来禁军大营探望他,他也会寻个理由回南清宫,请狄娘娘帮忙将消息带入宫里。
他不是没想过将此事直接禀告给寇准,但他毕竟早已向皇帝宣誓效忠,此举更像是一种背叛。
于是他最终还是向寇准隐瞒了此事。
反正,如果皇帝确实相信了他的推断,就一定会与寇准共商此事。而如果皇帝不信那寇相公又如何会信
单凭这两件琐事,就推断夏州会用兵宋国,这倒更像是一种妄想了。
狄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期盼这种妄想成真了。
赵受益当然相信狄青的判断。
就算抛开狄青是武曲星君这件事不谈,单凭李元昊这三个字,他都能判定夏州今年必反。
历史上的李元昊确实得再等个几年才会称帝,但蝴蝶效应早就开始运作了,辽国如今群龙无首,国力大减,宋国又是太后当政,李元昊若不抓紧这个机会,做出一番事业的话,那简直不配在青史上留下姓名。
既然李元昊今年必反,那他不如借助这个机会做些事情。
一个计划渐渐在他心里成型。
“刘恩,”赵受益将雪球抱紧“你连夜再去一趟南清宫,让狄娘娘明天在家请莱国公夫人过府一叙。”
既然寇准这么想把女儿送进宫来,那就成全他。
包拯和黄公公终于带着二十四名茶农茶商坐船进京了。
赵受益依旧在崇政殿接见了他们。
包拯和黄公公还好,毕竟是有品级的臣子,立殿面圣也不见惧色。那二十四名平民则从来没想过还有能面见皇帝的一天,全都抖若筛糠,说不出一句话来,更别提抬头往殿上看了。
也正因如此,竟没人发觉殿上的皇帝和大太监就是在瓜州渡口为他们垫付船资的赵老板和刘管家。
赵受益侧头对刘娥道“还请母后示下。”
刘娥在帘后微微点头“一切由皇帝做主。”
反正这一群人都是皇帝非要叫来的,怎么审就由皇帝自己说了算吧。
赵受益转回头去“包卿与黄公公先在殿上等候,将茶农茶商带到偏殿,互相之间不许说话交流,串通供词。”
茶农与茶商都带下去了,赵受益问包拯“包卿,朕听说你在扬州施行搭买法,险些致使茶农倾家荡产,可有此事”
包拯道“回陛下,搭买法是臣的主意,但致茶农倾茶、乃至于倾家荡产的罪责,臣不敢认下。”
赵受益笑道“你不认下这个罪责,那这个罪责又该谁来认领呢”
包拯目光如炬,掷地有声“扬州监官黄琦该当此责”
黄琦,就是黄公公的大名。
黄公公忙道“奴婢冤枉啊”
他也是真的觉得自己冤枉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主意都是包拯出的,怎么问罪论责却到自己头上了呢
刘恩喝道“住口官家并没有叫你说话”
这一喝之中含着内力,直向黄公公而去,黄公公不由得心神巨震,冷汗打湿了脊背。
他恨恨地瞪着刘恩,心道,好你个毛头小子,当年咱家在先帝面前得宠的时候,你不过是皇后宫里的一个洒扫太监而已,如今攀上了皇帝,就想骑到咱家头上了
但他到底是被这一喝吓破了胆子,因此也就没敢再说话。
赵受益又问包拯“朕听说这搭买法是你一手促成的,搭买法逼得茶农倾茶,怎么罪责却都在黄公公头上呢”
包拯道“臣的搭买法,原本只是要茶商在买好茶之时搭买少量的次茶,以此平衡茶农和茶商的利润。但臣下了搭买法公文之后就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之后是由黄公公派人去茶市执行的搭买法。臣大病初愈之后,才得知黄公公尸位素餐,曲解了臣的法令,命茶商在买茶之时必须搭买大量的次茶,茶商因此苦不堪言,不再买茶,茶农的茶叶堆放在瓜洲渡口卖不出去,只得倾入运河内。臣知事态已经不可挽回,只得下令取消搭买法。”
赵受益问“可有凭证”
包拯从袖内取出公文“有臣手书公文为证。”
公文一层一层传递,终于到了赵受益手里。赵受益展开一看,确实与包拯所言无差。
最初的搭买法确实给茶商留有余地,如果按照这样施行下去,并不会导致后来的结果。
他将公文放在案前“此是你的一家之言,待朕询问茶商与茶农之后才能定夺。”
竟是刻意将黄公公忽视了。
黄公公见皇帝不理睬自己,心下一片悲凉。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前朝的太监,终究还是不受新皇的待见了。
他不敢抱怨皇帝,只敢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刘恩。
这个兔崽子,仗着皇帝宠信,敢这样凌辱他这个老前辈
早二十个年头,黄公公何曾将你等放在眼里
到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偷偷抬头,狠狠瞪着刘恩。
却见刘恩对他微微一笑,竟侧头向皇帝的方向一点。
黄公公腾地冒起万丈肝火。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向他示威吗
不过是得了皇帝的宠信罢了,我朝可还有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黄公公猛地一哆嗦。
对啊
还有太后
小皇帝不认他,可他还有太后
他在先帝面前伺候的时候,可没少向当时还是皇后的刘娥示好。
太后一定还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