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泓碎着的一颗心,正因这句近乎虔诚的陈情之语,越发支离破碎时,却见合十望佛、言罢此语的萧观音,回过头来,轻轻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来极轻极轻,似春日里的风,轻轻地拂在人身上,似温软的花瓣,轻轻地落在人面上,可却在宇文泓心中,如勾掀起滔天波澜,他心中一震,似不解这一眼是何意思,又似隐隐约约应该能解,想解之时,不可能、不该作幻想、不要自作多情等种种心声,又如惊雷一道道在他耳边来回炸响,声愈发高,正心海一片混乱,耳边轰然欲炸时,萧观音轻柔的嗓音,又接前响起,如一束天光,破开了所有阴霾混沌,令那些震耳欲聋的声响渐渐轻隐,唯留她的声音,如清泉潺潺,如梵音仙灵,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他的心里。
“我爱上了我的夫君,不知是从哪一刹那开始,只知真正意识到时,已是情难自拔,原以为,我此一生,将会清静礼佛,却不想,会遇此情缘,也曾想这情缘,许只是短短二三年的光阴而已,是一生中弹指一瞬,是佛祖设与我的一道修行考验,过了也就过了,那五年未见的时间里,我也一直以为自己过了,直到身在南国,看到夫君他,时隔五年,向我走来,那一瞬,我发现,原来自己从未能过,原来自己一直身陷情网之中,不仅从来没能离开半步,反还随着时间越久,越陷越深
情难自拔,也,不愿自拔,从前,我眼见众生,却独独见不到自己,在这情网之内,我看到了自己的心,曾经,我发愿要一世常伴青灯古佛,但现在,观音要食言、要离开了,我要离开诸佛座下,到我的夫君身边去,伴着他,一辈子
我愿做这情网中人,一世缚守在他身边,他心病了,我做他的药,他疯似无鞘之剑,我做他的剑鞘,他手上沾染鲜血杀戮,我带着他,渡这一生苦海,渡至此世尽头,一世,再不分开,至死不渝”
不是不疑心自己所听所见,皆是在梦中,可他的梦,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不敢想得这般美好这样美好得令人不敢的相信的美梦,竟就在眼前,真真切切,向佛陈情尽的女子,站起身来,向他走近,宇文泓想,他此刻应该笑,从绝望谷底骤至云端,在至暗之时忽见光明,惊喜至极的他,该激动地将心中狂涌的欢喜,全然笑出,观音爱他,观音的心上人是他,他盼等了多少年的事,他后来再也不敢想的事,他原已绝望了的事,竟然成真了,观音爱他,观音原是爱着他的她一声声唤他“夫君”,她的心上人就是他,就是他宇文泓
无尽的激动与欢喜,令宇文泓心尖直颤,他望着观音走近,想要伸臂抱她,想要张口唤她,可手臂颤着像抬不起来,甫一张口,音未出声,即已喉咙酸哽,先有眼泪掉了下来。
该笑该欢喜啊不要这样在观音面前闹笑话在爱他的观音面前闹笑话心里一声声地这样想着,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像是落不尽地没完没了,许久都无法说出半个字来,在佛前,在他的观音面前,宇文泓像孩子一样,哽着喉咙,落着眼泪,他想笑,可唇弯起时,泪水却也一同往下掉,他笑中带泪的泪眼朦胧,渐也染湿了对面女子的双眸,他的双臂颤抬不起无事,因那女子,微微踮足,展臂抱住了他。
说不出话来也无事,什么也不用说了,心意既已相通,此时一字也不必多言,绵绵情话,有往后一生的时间,可慢慢细说,这一生,长长久久,可执手白头。
原先,萧皇后“死而复生”,北殷民众都以为之前相思成疾的皇帝陛下,定要将皇后娘娘接住宫中的,却不想皇后娘娘自回神都城后,一直住在安善坊娘家之中,民众不解,如此困惑了近一个冬季,才等来了皇后娘娘将正式入主中宫的消息,也终于明白了皇帝陛下先前异常之举的因由原是要再次迎娶皇后娘娘呢
多年前那次迎娶,神都城民众看足了热闹,对佳人蒙尘之事,叹了又叹,而这一次,等看热闹的神都城民众,虽知曾经的宇文二傻子,已是当朝皇帝陛下,但对萧家长女再嫁皇帝一事,还觉是皇帝陛下,多少占了便宜,毕竟,古往今来,皇帝多的是,可“死而复生”、“神女归来再嫁”这种事,就不是每个皇帝,都能遇的上的了。
依当朝皇帝陛下,对萧皇后那般爱恋深重,这再嫁之事,定会操办得极其盛大风光,这一年的年底,如此想着的神都城民众们,都议论等看着来年春日里那场定然无与伦比的盛大婚礼,至于曾经的帝后,如今宣平公夫妇,将要离京之事,便无多少人关心了。
亦几无人送别,宣平公身份敏感,在这新朝,几无人愿节外生枝、主动亲近,而从前的皇后、如今的宣平公夫人,一向冷情,无甚交好之人,为士兵护送的车马,走得冷清,却也清静,有心相送之人,也并不愿令这一潭静水再起波澜,未曾近前半步,只是选择了远望目送,望着那车马驶向天际,越来越远。
在知宣平公夫妇已经离京时,尚身在萧家的萧观音,不由目望向那装有卫字玉佩的木匣,心想,玉郎表哥他,应有去送别吧,至少,远远一望,毕竟,此一去,山水渺远,这一生,再见之机,应是极少极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