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头,衙内去别院了,不在城里。」亲将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吕师周在亲兵的协助下解了衣甲,问道:「去做什么了?」</p>
「听说昔年有措大贬谪桂州,还写了什么诗,衙内找人刻石纪念,又与一帮措大互相唱和,估计明天才能回来了。」亲将说道。</p>
吕师周莞尔一笑。</p>
他是懂一些文墨的,少时也读过几本书。后来觉得实在不合自己性子,便外出当游侠,直到父亲跟若吴王发迹为止。</p>
五管这个地方,文风不盛,这是事实。但有时候也会迎来一些顶级文人,因为这是个贬官的好地方。张说曾流放钦州,写下了《岭南送使》、《南中别陈七李十》等诗。</p>
沈佺期流放安南,路过邕、容时,曾有《入鬼门关》。</p>
宋之问有《发藤州》,戴叔伦、柳宗元、李德裕等人亦有诗作—这些满级大佬降临五管,多多少少带动了地方上文化事业的发展,令五管这种蛮荒之地慢慢变得像传统汉地。</p>
「都头,要不要?」亲将催问了一句。</p>
吕师周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问道:「军中情形如何?」</p>
「湖南来的忧心忡忡,不好说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桂管本地的则心思活络,看样子不想再给马殷卖命了。」亲将说道。</p>
湖南来的并不一定是湖南人,也可能是河南人、淮南人、江西人。前两者是当年孙儒残部,如今都是将校了。后者是刘建锋西蹿江西时发展的新部下,如今也是老兵、小校之流。</p>
而这些人,在前唐的公文来往之中,有个统一的称呼:蔡贼。</p>
昔日黔中的王建肇是蔡贼、荆南赵匡凝是蔡贼、杨吴精锐黑云长剑军是蔡贼、钱镠精锐武勇都是蔡贼、福州王审知是蔡贼、湖南马殷是蔡贼······</p>
真蔡贼以及「蔡化」的假蔡贼,那都是蔡贼。</p>
「确定吗?」听亲将这么说,吕师周心下稍安,反复问道。</p>
「这事哪有定数?」亲将无奈说道:「都头你也是老武夫了当知武夫的心思。」吕师周轻笑两声,锤了他一拳。</p>
武夫们反或者不反,其实很难说。</p>
当处在一个临界点上的时候,如果有外部诱因比如有交游广阔的人喧哗鼓噪、振臂一呼什么的,可能就反了,这个例子太多了。</p>
如果主将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断然采取措施,则有可能压下去,比如泾原救火事件中的段秀实。</p>
也就是说,很多武夫反或者不反,都没意见,他们也就是随大流罢了。一般情况下,都处于被刺头们裹挟的状态。</p>
「衙内出城,身边带了什么人?」吕师周又问道。「亲军带走了,顺便征集粮草。」亲将说道。</p>
「马希振也就这点本事了。」吕师周笑了笑。说是「征粮」,其实就是劫掠。</p>
武夫桀骜,马希振不能制,居然只能靠这种手段来安抚、讨好他们,让吕师周这种沙场大将轻视。文人是当不了大帅、亲王乃至天子的,没这个实力知道吗?</p>
「你们分头行动,把信得过的人都召集起来,着甲、持械。」吕师周吩咐道。</p>
「遵命。」亲将一听,心下激动,立刻带人串联去了。</p>
吕师周则进了都虞候司,心中暗叹。</p>
当初在洪州城外,杀了不少晋兵,心中畏惧,不敢投夏,于是辗转投靠马殷。如今看来却有些失策,周德威应该不是量小之人,不至于对他有太多成见。</p>
况且他这种级别的将领投降,周德威未必有权处置。大夏天子的作派,他也有所耳闻。</p>
战阵上互相厮杀,此乃武人本分。只要没用什么人神共愤的下三滥计谋,投降过去都不会被追究。这种胸襟气度,确实是天子才有。</p>
可惜啊,一时间没想明白,走岔了路。总算还有补救的机会,如果举桂州而降,说不定还能有一番造化。</p>
不过,终究还是冒险了一些。</p>
马殷为何敢让他担任马步都指挥使,协助马希振?还不是看他外将一个,又有些能力,正好协助他儿子么?</p>
到桂州赴任这段时间,他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p>
与叶广略、邵得胜二人互相攻击,总体而言他胜多负少,因此在军中积累了不俗的威望。趁此良机,他也把当初带来的百余亲兵安置了一部分出去,担任军官或地方州县官。</p>
这次趁着邵得胜领兵攻刘隐,他又率万余兵马南下攻打容管。</p>
先野战击败宁远军,俘斩两千余。宁远军行军司马庞巨昭仓皇奔逃,死守城池—说实话,若非宁远军有夏廷为底气,这帮人可能就降了。</p>
吕师周围城良久,不克。直到广州城破,刘隐投降的消息传来,吕师周才下令大掠乡野,班师回桂州,庞巨昭不敢追击。</p>
凭借这些实打实的战功,再加上着意拉拢,他得到了一些桂管本地兵将的支持,这就是全部的本钱了。</p>
稍稍有些冒险,但他不准备等了。反正马希振的威望约等于无,搏一搏,说不定就成功了呢?</p>